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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仕森一夜没有睡好,第二天匆匆得再次启程,飞奔丹东。经过了两天的路程颠簸,他和金旭法师的身影出现在铁疙瘩村路口。武三良杵着拐杖蹒跚着迎接他俩,说:“老哥,可算是吧你盼来了!走,咱们去家里喝一杯,小鸡炖蘑菇,猪肉炖粉条都煨着呢!”他对身穿海青的金旭法师说出来,一点也不觉得这话有问题,反而认为这是他最高的待客标准。金旭法师说:“三良老弟,你看我着身份还是可以吃肉的人吗?”他轻拍了下身上的衣服说。武三良看着金旭法神的一身行头,恍然大悟,他一拍脑门说:“咳!你看我真是的,唉,老糊涂了。没事,家里多着素菜呢,包管老哥你吃个饱!”他接着说:“老哥你也不给介绍下,身边的这位是谁啊?”他看到林仕森脸上的长长疤痕,觉得以前好像见过这人似的。

金旭法师说:“这是我的施主,林仕森先生。你们也是很有缘分的!”武三良不明白这话的意思,乐呵呵地对林仕森点头,笑说:“我才不信他呢,男人和男人哪里有什么缘分可言,他瞎扯呢,哈哈哈!”在他脑海里,“缘分”这个词仅限于男女之间爱情,其余再也没有其他含义。

林仕森心里五味杂陈,他客气的和武三良点头示意。他目光游移,不敢去看武三良那张全是皱纹的饱经沧桑的脸,他心里明白,眼前的这个人肯定是当年车祸的幸存者,他难过的低下头去。武三良见这个客人杵着拐,带着二人慢慢向家里走去。

来到武三良家里,林仕森又是一惊,看着这狭小简陋的房子,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,他看在眼里,心里凉巴巴的。三人坐在炕沿上,金旭法师开口说:“武老弟,多少年没有见了,你老了。”武三良尴尬地笑笑,说:“老哥,你还是跟当年一样!”金旭法师闭上眼睛,没有说什么。林仕森坐如针毯,浑身不自在。武三良望了望林仕森脸上的疤痕,好像想起来什么,可是他又不敢说出口。

三人就这么在屋里尴尬着,过了一会儿,金旭法师睁开眼,长叹一声:“老弟啊,我也不跟你拐弯子了,直说吧,我们此行的目的是来上坟的。”

下了飞机,天色已经黄昏。林仕森和金旭法师入住酒店,两人一路无话,心事重重的样子。在酒店住下,一切都安顿好了,林仕森说:“政委,这么多年来,你每年都来祭拜战友们么?”法师点点头,没有说话,一脸沉寂的样子。林仕森不好意思再问什么。他躺在床上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发呆。

第二天一早,他们俩便坐车直奔烈士陵园去了,又经过大半天的颠簸,他们来到了一个景色优美的县城,这里的陵园安葬着对越自卫反击作战牺牲的烈士们。在和门卫说明来意后,他们二人面色沉重的进了去。林仕森是头一次来这里,只见这个陵园分为四区,每区烈士墓排列整齐有序,其间绿树点缀,垂松柏常青,让烈士英魂得以长眠于鲜花绿树丛中,墓体用灰白花岗岩雕刻,下凸上棱稳如磐石,烈士英名镶在碑石正中。

金旭法师带着林仕森静静的走在小路上,步伐很轻很轻,生怕脚底发出的响声打搅到长眠于此的英魂。林仕森的心如刀割,他不敢抬头看这里的墓碑,他怕被这里的英魂瞧不起,唯有躲在政委身后,一声不响的跟着。走了一会儿,法师指着前边的一个墓碑,说:“过去吧,柳松。”林仕森抬起头,顺着法师手指的方向看去,一块墓碑上镌刻着一颗红艳艳的五星,五星的下边刻有一行“林仕森烈士”的字体。

林仕森的眼睛湿润了,他扑通一下跪在墓碑前,嚎啕大哭:“班长,我来了……”金旭法师看着两个“林仕森”,心中也是五味杂陈,他为了不让内心过分的波动,闭上眼睛不去看。

良久过后,林仕森哭累了,他坐在旁边的地上,身子靠着墓碑,说:“班长,柳松来看你了……”

武三良不明白得问:“给谁上坟?这又不是逢年过节的,上什么坟?”

金旭法师不唸声,眼睛盯着林仕森看,像是在逼着他说出此行的目的。

林仕森低下头,颤巍巍地对武三良说:“大哥,我对不住您,我是当年撞死你爱人的那个司机……”说完,他偷偷的用眼角余光看了看武三良,以为他会发怒,会对自己拳打脚踢。他考虑到武三良会愤怒起来。

武三良听罢,先是一愣,眼珠子直勾勾的望着林仕森上下打量。过了片刻,他看着林仕森脸上的那个伤疤,摇摇头,叹气说:“都过去了。唉,在你们来的时候,我看到你脸上的疤痕后,心里就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什么,没成想,还真被我猜到了……”武三良平静的点上一杆旱烟,慢悠悠的抽一口,心情平静地说:“走吧,我领你们去坟地。”他的语速缓慢,充满了哀伤。

墓碑前燃着三支线香,飘着三股青烟。墓碑外边的林仕森对着墓碑里边的林仕森,没完没了的说着藏在心里深处的话。一抹春天的夕阳正沉稳地落入远处的青山,有点无奈,也有点凄惨,却还是给头顶的云彩镶上了金边边。月亮是家乡的圆,夕阳是异乡的惨。

天慢慢地出现了星光,烈士陵园的守陵人过来说:“别太难过了,回去吧,要关门了。说不完的话留着明天再来说吧!”

回到宾馆,金旭法师问:“你现在心里有啥想法?”林仕森眼神空洞的望着窗外的那繁花的街道,汽车熙熙攘攘的穿梭着。过了片刻,他说:“我之所以痛苦,是因为我的追求错了,方向错了。我活了大半辈子了,追求了大半辈子的财富,后来发财了,可是我内心却变得不安,越来越不安!”金旭法师问:“现在呢?”林仕森说:“天下熙攘,为利来往,到头来变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,我是柳松,大家却都管我叫林仕森,后来我学着班长的性格去做人,然而,然而我还是学不来班长那舍生取义的精神……我的一切全是假的。”金旭法师说:“ 明天咱们去东北了吧?”林仕森点点头。金旭法师说:“明天就去我的老家了,去面对受害者,你不担心吗?”

林仕森眼前一亮,异常诚恳地说:“政委,我不担心,谢谢你给我这个赎罪的机会。现在我明白了很多,有些事情如果再犹豫的话,我可能就会生活在一辈子不安和遗憾的情绪当中了。我真的想去那里谢罪,恨不得现在就飞去。”金旭法师听了不唸声。

夜里林仕森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睡,满脑子都在回忆着班长的事迹,班长有一句话总是缭绕在耳畔:“要记住,做人不能太自私,你柳松照照镜子,瞅瞅你长得啥德行,还像是个兵么……”林仕森惭愧的叹气,他是个炊事员,因为便利,他背地里经常藏几个鸡蛋,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吃掉。 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和班长的舍生取义的行为相比,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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